五月的第二個周六,按照不成的規(guī)定,我回到生我養(yǎng)我的家鄉(xiāng)——樂平市眾埠鎮(zhèn)方家村,陪一陪撂單的母親。天陰沉悶的急需一場暴風(fēng)雨來臨洗刷才會清新,讓人感覺無端異常的沉悶。上午在房里看電視的時候,眼晴的視線內(nèi),發(fā)現(xiàn)年邁母親的兩只手在她隨嫁而來那只破舊已有55歲的箱子里翻來翻去,不知道在倒騰什么,也許是在尋找她的記憶,也許在尋找的安慰……。不一會兒,母親眼前一亮,從箱里掏出一雙放了不知多少年前她親自納的布鞋底。端睨了很久,又像是沉思,眼神癡的讓人心痛,仿佛在回憶自己那艱苦歲月里艱辛生活的故事,在流年的記憶里糾結(jié),只是不舍得那刻骨銘心的永恒……
看到母親這種神態(tài),我的思緒一同觸動,如風(fēng)與雨無休無止的糾纏,把我拉回了穿著母親做的布鞋慢慢慢長大的孩提歲月,母親做布鞋的那些往事開始在腦海中慢慢搖曳生光,涌上心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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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沒有讀過書,是個地地道道的文盲,還是跟著父親才認(rèn)識了自己的名字和十個數(shù)字。據(jù)母親自己說,她出嫁的那年還是放牛討豬吃的草,連學(xué)堂的門都沒有進(jìn)過。雖是如此,可做起布鞋來卻天生心靈手巧,一學(xué)就會,不僅如此,還自己學(xué)會裁剪縫衣,使得一大家子的人在那個貧困的時代總有鞋穿,在過年時還能高興地穿上一兩件新衣。
我的腳自出生那天開始就穿著母親親手縫制的布鞋,鞋的尺碼隨著我人的長大而慢慢變大。我不知道從小到大換了多少雙布鞋,只知道穿著它一直到上大學(xué)為止。不是因?yàn)樾訕邮讲粔蛐路f或者不漂亮,而是因?yàn)槭袌鑫镔|(zhì)豐富,市面各種各樣經(jīng)濟(jì)便宜看起來漂亮的鞋子迫使它從我們腳上退出。再者,布鞋做起來費(fèi)時費(fèi)力,沒有幾十元一雙的鞋來的便捷,到店付錢穿走就是。雖是如此,讓我久久難以忘懷的,還是兒時母親親手做的純布鞋。
白天,母親幫襯著父親干農(nóng)活,照顧家里大大小小事情,洗衣做飯喂豬等等讓她忙個不停。到了晚上七八點(diǎn),母親便有空閑,才能靜下心來,想想我們身上的衣著、腳上的鞋子,謀劃著該為父親或哪一個孩子做衣做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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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有陽光的白天,母親會將米磨成粉,放到鍋里煮成漿糊。而后,把那些穿得不能再穿的破衣服找出來,扯成布塊。在木板上將厚一些的和薄一些的攤均勻,涂上漿糊,再將碎布塊一塊塊地貼上,一層層粘起來,放到太陽底下曬到硬邦邦,從木板上扯下能卷起來為止,我們這里叫“布闋”,是納鞋面的最基本的材料。
接著,就是搓麻線。這活看似簡單,可麻線的好壞直接關(guān)系鞋底的質(zhì)量。好的麻線不松松散散,不僅經(jīng)久耐用,爛得很慢,而且用起來十分地順手。在縫鞋的時候可以一下穿過,不用擔(dān)心中間脫節(jié)或斷掉。也就是五月份的時候,土生土長的火麻長得正旺,爸爸便將它們砍回家。因?yàn)樵龠^一段時間火麻就有一點(diǎn)老了,木制纖維就特別地粗糙。現(xiàn)在砍回來不嫩不老,木制纖維韌性最好,最不容易腐爛,正是制作麻線的好料。接著,母親在大棗樹下將火麻外皮用剮刀將皮剝剮出來,然后又刨掉外面帶有白毛的綠皮,留下一絲絲的木制纖維,放到水池里浸泡并將綠皮再搓揉干凈,經(jīng)太陽曬干,就變成了麻線的原材料。在下雨天或空閑的時間,母親便在凳子的一端釘上一根長釘,再用一根火麻對折纏在釘上,雙手細(xì)細(xì)搓揉,力度恰好,一根接著一根,纏來繞去,回轉(zhuǎn)千回,一根根光滑細(xì)長又新又實(shí)的麻線就這樣搓成。
做鞋前,母親會拿出大一點(diǎn)硬箬皮(竹筍殼),按我們腳的大小剪出鞋底的大小,俗稱鞋樣。在按照鞋樣裁剪縫制出鞋面后,剩下的就是既細(xì)致又累人的納鞋底的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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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人靜,在昏暗的油燈下,父親左手拿著煙桿,右手拿著燃著的麻桿,悠閑地抽著口味很重的旱煙。煙隨著燈光的搖曳在黑夜里散的無影無蹤,而我們這些小孩,只要不出去玩,圍著母親看做鞋就成了最為美麗的風(fēng)景。母親坐著較矮較短的小長凳,彎腰弓背,嘴唇縫里含著穿好麻線的粗針,右手從旁邊麥桿編的圓針線盒里拿起剪好的各色布角,放在小方桌上,左手順勢壓平。就這樣,一層層的土布疊加著,然后用一厚木板壓得緊緊實(shí)實(shí),大概有一厘米半厚左右為止。
接下來,便是納鞋底的針線活兒。這活有講究,很是細(xì)致,攥麻線的力度和針角的寬度是決定鞋底平整結(jié)實(shí)又耐穿的關(guān)鍵。針腳之間的距離最多1.5毫米,否則,這千層布的鞋底便納的不平不實(shí),既使做成鞋也容易磨損的快,穿不到幾天就成了廢棄物。母親先在鞋底中間起針,省得放好的各層布松散掉出,然后從中間開花,一針一針向外向散去,先向鞋底上或下,然后回過頭來再補(bǔ)滿。每一針,都需要較大的力氣去對付。母親一手攥住鞋底,一手用力在一面扎針,再反過來拽針線。而且拽時指間力氣要大,用力得均勻,將每一層布之間原先留有的縫隙全部消除,做到越緊越平越實(shí)越好。否則,有可能斷針,或就上出現(xiàn)鞋底部分松部緊的情況。就這樣,翻來覆去。那動作,看似輕松自如,透出一種嫻熟、優(yōu)雅之美,卻非常地有力道有韌度。有時,母親為了讓針亮敞,能順利扎過,還把針頭放在頭發(fā)上輕輕地來回地擦幾下。經(jīng)過幾個晚上,千層布上針腳密密匝匝,鞋底基本現(xiàn)出芻形。母親便把剪好的鞋底樣式放在上面,再放到小長凳面的角上,用右腳踩實(shí),雙手緊握小長的快刀,上下來回抽動,順著樣式的邊沿割出鞋底。
鞋底割好后,再次對因割時弄松的地方進(jìn)行加固,對它的邊緣進(jìn)行縫制。如做冬天穿的暖鞋,就需在鞋底上茹上一層薄棉花,再用布蓋住縫好。就這樣,一針一線,帶著暖暖的母愛,用簡單到無語可描的動作,把握時光深進(jìn)的步履,在穿梭中將母親那樸實(shí)無華的縷縷情懷釋放成最美麗的心景,變成了我們腳下的鞋子。
鞋做好了,還得用木制的鞋梆子放進(jìn)鞋內(nèi)順鞋,放上一個星期或更長的時間,順得它軟軟實(shí)實(shí)。否則,新鞋穿起來會打的腳疼,將后跟磨破皮出血或前腳跟壓腳,走起路來極為不自覺,像個后天的拐子走路一跛一跛似的。
“這是你大姐出嫁做的鞋底,有三十多年了,壓在箱底,我以為早將它丟掉了,還好還在……” 母親凝視良久,從嘴里慢騰騰里吐出一句話來,這是對自己的慰藉,還是對想念的交待。我的確不知道,也許是母親對布鞋有特有的情愫,想想過去的日子,這雙僅存的鞋底成為往日挑燈夜戰(zhàn)的唯一剩余,母親心中對往日生活的艱辛生起了無限的感慨。
是??!那時物質(zhì)匱乏,不像現(xiàn)在,商品滿市。小孩子從出生一開始,只要肯花錢,不需要做母親的那么勞累,立刻就可從商店里買到新的給他穿給他用。現(xiàn)在的小孩們過著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,是無法體會到我們的母親育兒這份累苦的。現(xiàn)在的母親也很難像我母親這輩人一樣去操持家務(wù)、全心育兒,都有自己的事業(yè)在打拼。畢竟時代在進(jìn)步,觀念在更新。
望著母親滿頭花白的頭發(fā),打量母親瘦小的背影,看看我自己,發(fā)現(xiàn)還有4年就到艾服之年的我也漸漸地起了老色。在歲月的闌珊處,回望穿著母親做的布鞋長大的歲月,它帶給的溫暖還深深留藏在我的人生印跡里。對于我這個離家較為長久的孩子來說,母親的一喜一怒、一舉一動特別是我兒時做鞋的那優(yōu)雅之舉是我歷程中見到得最璀璨的精彩,成了一生最美好的回憶。